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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李幼鸚鵡鵪鶉

西班牙導演胡立歐‧麥登(Julio Medem)2007年的電影《安娜,床上之島》,西班牙文原題《Caotica Ana》的意思是「放浪不羈的安娜」、「渾沌安娜」。18歲西班牙少女安娜(Manuela Velles飾演)原本跟父親住在陽光燦爛的伊比薩小島上,藝術創作贊助人Justine(英國女星夏綠蒂蘭普琳飾演)賞識安娜的繪畫才華,邀她到馬德里的藝術村體驗與發展。藝術村有劇場、美術、影像……多元創作,安娜愛上了撒哈拉沙漠的阿拉伯裔男孩薩伊(Nicolas Cazale飾演),也結識了常常拿著數位攝錄影機觀察與拍攝的女孩琳達(Bebe Rebolledo飾演)。導演或許藉著安娜交往的人物以及彼此的互動,讓你我看到了性別議題與族群議題。

譬如,琳達跟安娜聊到sex的時候認為「女人是娼妓,男人是強暴者」;當她倆看到藝術村裡兩位全裸的男孩抱在一起的劇場演出時,安娜問:「那麼同性戀男孩呢?」琳達說:「也是娼妓。」先由生活、思維談出觀點,再由抽象理念轉到具體畫面(男男性愛),而且進出「生活」與「劇場」(「藝術」)間,並把原先粗糙的分類與評價(異性戀男 vs. 異性戀女)修正調整、延伸拓展到另類情慾,逐漸細緻、精確、更包容。安娜又問:「那麼Prostitute呢?」本片對白的中文翻譯把原先提到的「娼妓」(法文的putain與英文的whore)譯成「蕩婦」是高招,因為要跟後來冒出的prostitute有所區隔,這是文化上、語文上更細緻的差異。

薩伊是撒哈拉阿拉伯裔與另一種族的混血兒,族人飽受摩洛哥政府迫害。安娜常常想要體認被殖民過的、受凌虐的異族的經歷(譬如薩伊的傷痛)。有一回,Justine在餐廳為賓主五人點菜,要五客龍蝦。安娜看到廚師用手、用夾子捕捉龍蝦寶寶時,龍蝦媽媽奮力呵護,終歸失敗的痛苦,安娜眼前突然浮現她從未經驗過的薩伊的族人遭到追捕、砍殺時,一位母親護子的艱辛、喪子的悲慟。這是本片非比等閒的「將心比心」手筆,不但類似墨子超越國界、種族的博愛,還照顧到動物權的省思。雖然本片開場讓老鷹啄死鴿子是跟動物權背道而馳的劣跡。


安娜與薩伊做愛時,雙雙全裸,本片輪流用男方的主觀鏡頭看女體、女方的主觀鏡頭看男體,有別於傳統主流電影女性總是淪為「被看」的一方。主觀鏡頭讓兩造「互看」(既「看」又「被看」),或許不完全是為了「平衡報導」,反而多了「感同身受」的成份。正因為「將心比心」、「感同身受」,所以安娜在空間上,可以緜延到置身撒哈拉(而且突然講出從未學過的阿拉伯語、可以理解美洲原住民(俗稱印第安人)受到美國白人的蹂躪、可以在紐約被美國官員毆打時勇於控訴美國在伊拉克的暴行。所以安娜在時間上見證了一個世代又一個世代的悲劇,所以她看到的那個女人又是那個女人的女兒,薩伊與薩伊的父親或兒子容貌也如出一轍。那是所有世代的苦難啊!從男孩身心需要著眼,女性既扮演母親又擔任妻子;由族群歷史傷痕打量,這一代與那一代好似承受複製的折磨,永無休止、活像輪廻。



安娜被年輕男催眠師(Asier Newman飾演)催眠,看到並講述「往昔」、「異域」種種經驗閱歷,那都是她一個又一個的前世。後來催眠時她要求讓她醒著,這是女性自主的一種實踐,就像以往她不在乎被催眠後遭到催眠師跟她做愛,因為趁機侵犯身體並不能佔有她靈魂!女性主義的省思瀰漫全片(可別忘了持攝影機拍這拍那的琳達是女性!)恰似嬉皮或許過時,但嬉皮自由解放、和平博愛的精神是殺不死的,安娜就是21世紀的嬉皮。我向來尊重天主教、基督教、佛教、伊斯蘭,我自己卻是無神論。可是我常噩夢頻頻,同樣的夢,夢中被迫一世又一世地輪廻。夢中最痛苦的:一是不知今世何世;二是對這一世不能割捨、有些事放心不下(尤其是我的鸚鵡與鵪鶉),卻被粗暴地匆匆扔到下一世。不信輪廻的人竟三番兩次做這樣的夢,看這部電影怎麼不感觸良多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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