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放映週報 洪健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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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國導演林權澤是韓國電影發展之路上極重要的人物。六0年代裡,他將拍攝題材轉向歷史與寫實,1993年的作品《西便制》便被譽為導演生涯之中的顛峰之作,更重振當時低迷的南韓國片票房。2002年的作品《醉畫仙》則在國際影展上大受矚目,並為他贏得了坎城影展最佳導演、與柏林影展的終生成就獎等殊榮,而今年的《千年鶴》意義重大:這是林權澤電影生涯中所完成的第一百部作品。
《千年鶴》的故事敘述東浩為了尋找盲眼的姊姊松花,投宿在仙鶴村口的旅舍,而整部電影便以旅舍內的小飯廳一景為中心,夜裡當東浩與現為旅舍老闆的兒時舊識談起松花,觀眾隨著兩人的談話,進出一段段回憶中。松花與東浩是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弟,由收養他們的父親訓練兩人傳統的說唱藝術「板聲」:東浩擊鼓、松花演唱。在韓國逐漸脫離傳統、邁向現代經濟起飛的七零年代,這種傳統技藝的磨練已無法使他們一家人溫飽,東浩終究離家出走去當兵,在退伍後 (也許因為沒有其他技能) 跟隨劇團由一處至另一處地走唱;松花則留在鄉下陪伴父親,繼續磨練歌喉技藝,甚至為了成為絕世歌者不惜 (在父親的陰謀下) 犧牲了眼睛,以斷絕一種感官的方式加強聽覺及聲音。 在這些由回憶片段羅織而成的過往時光中,有東浩與姊姊間的曖昧情愫、也有眾人對她的美貌與歌喉的回憶,以及後來東浩與松花短暫相逢又無奈分離的故事。但觀眾往往還在思索與品味前一場回憶時,電影已進入下一個時空,這樣的敘事安排,使觀眾彷彿與內心愧疚的主角東浩合而為一,在一個個回憶中殷殷切切地想要追上松花的腳步,但卻不斷撲空,或是相逢之後又匆匆離開。
韓國的傳統說唱藝術「板聲」貫串了整部電影,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。板聲是一種唱劇的表演形式,常以一名歌者與一名鼓手組合的方式表演,松花與東浩兩人幼年跟隨收養他們的父親走唱時,便是松花習唱、東浩擊鼓。而松花所唱的每一首戲曲都是其心境的借喻,例如《沈青傳》、《春香傳》均表現了封建社會的婦女面對的生活,大概非常類似中國傳統劇本《荊釵記》中,糟糠妻被夫婿遺棄在家中又必須服侍父母。在每次表演中,松花的聲音時而高亢、時而呢噥低語;隨著她吟詠時曲調的起伏與演唱時細膩而微妙的神情,觀眾隨之進入松花更深處的內心世界,同時這些曲子也非常含蓄地透漏了東浩與松花彼此之間強烈的依戀。此外,導演林權澤更以許多不同的自然景色佐曲調入戲,形如白鶴展翅的山,不朽地象徵著對兒時故鄉得依戀與姊弟間沉重的羈絆。曲子與歌者心境相映之餘,更與畫面上的景物相互映襯,彷彿中國山水畫裡天人合一、物我兩忘的境界。
然而,松花最後終究沒有成為絕世歌者,縱使她已得到不少好評。不懂音律、以耳朵和記憶學曲的她,承載著父親未完成的夢想 (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加害),不斷嚴厲地督促自己精進曲藝;命運偶然的擺弄與時代的必然結果之下,令人心碎地,她得病無法再高聲歌唱,也沒有住進東浩為她精心打造的房子。這不僅是個人命運令人不勝唏噓之處,同時也說明了生長在改變劇烈的時代之下 (縱使電影並未大加著墨,它如影隨形地壓迫著),傳統技藝若未能轉化成「藝術」保存下來,是如何無法生存於現代社會。
或許是因為東浩與松花之間的故事太沉重,導演在電影的後段刻意地加入了一些風趣的橋段,似乎是為了要緩和益發沉重的情緒,好讓觀眾能保持著超然物外的心看待東浩、松花兩人的故事。最後,當旅舍老闆將東浩父親身後留給他的鼓交到東浩手上時,所有過往在這時都被擱置在一旁:當東浩拿起鼓棒時,他便超脫了心中一切的羈絆,因為松花從這時開始,已活在東浩的心中。板聲的歌者與鼓手關係本就密不可分,因此儘管兩人此生再會的機緣已不可測,但東浩與松花兩人的精神便透過心中的音樂永遠彼此相伴。
電影最後結束在小旅舍的露臺,隨著鏡頭慢慢拉遠,穩穩打著鼓的東浩身影越變越小,伴著鼓聲與歌聲,遠方的仙鶴山漸漸地變回他們童年時蒼鬱的樣貌、乾涸的湖也再度填滿了湖水。像是向觀眾展現那深厚情感的力量,唯有音樂能劃破兩人之間時空的隔閡,也唯有音樂才是東浩那顆因愧疚與思戀而不安的心最終的歸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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