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 塞尚 大松樹與聖維克多山 油畫 66x90cm 約1887年 倫敦柯特藝術學院藝廊)
文/ 鄭治桂
塞尚的方塊與聖維克多山
導演拉提格是普羅旺斯的艾克斯(Aix-en-Provence)地方人,塞尚(Paul Cézanne, 1839-1906)也是。畫家注定要在這片天空下作畫,即使他曾遠走巴黎實現抱負,甚至成為1874年印象派畫展的發起人,但他終究要回到故鄉。他曾與同學左拉(Emile Zola)共同勉勵要闖出一番事業,兩個人在巴黎的發展,見證了印象派崛起的時代。左拉如願成為著名的小說家,卻在一本暢銷的小說《作品》(L’Oeuvre)拿塞尚笨拙的形象,和他始終考不上藝術學校,欠缺天份的窘狀作為藍本,寫出一部影射塞尚的小說。這深深的傷害了塞尚的自尊,兩人因此而絕交。
不適合巴黎的他回到故鄉,仍舊在父親的經濟控制下過著並不寬裕的生活,他甚至和模特兒生下一個男孩,而不敢告訴父親,唯有母親知道他。影片的旁白就圍繞在強勢的父親與包容的母親觀點,和塞尚的告白之間。
他終於遠遠的離開了巴黎。但他在奧維爾(Auvers-Sur-Oise)與畢沙羅(Camille Pissarro)共同作畫的一段日子,也是一個動人的片段。這是巧合嗎?回到普羅旺斯之前的奧維爾之於塞尚,和離開普羅旺斯之後的奧維爾之於梵谷,都有著特殊的意義。
聖維克多山(Montagne Sainte-Victoire),彷彿塞尚的聖山,又彷彿一座熟悉的巨大屏風,容他日復一日,凝睇注目,畫著許多不計完成與否的,它永恆的形象。塞尚也畫著靜物,畫著那些始終畫不圓的蘋果,還有幾尊百畫不厭的石膏像,就這樣,塞尚在山脈與天空,在艾斯特克(Estaque)的海洋與建築方塊,在靜物甚至人物種種題材中,尋找著圓球形、方塊體造型的靈感。而立體派(Cubisme)甚至是因為布拉克(Georges Braque)循跡前來艾斯特克取材方塊房屋發展出的立方體造型,因而得名呢。
普羅旺斯的風景,對於塞尚而言,再熟悉不過了,這兒的氣息,陽光與色彩,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,唯有他能把這一片風景寧靜而永恆的氣息定著下來,也唯有他,能 長久的凝視這一座永恆的山峰,無論晴雨、不管光影移動或雲朵的聚散,也要把那穩定的空氣和平遠的空間定著下來,塞尚的聖維克多山是永恆、靜止、莊嚴的,他 不去追逐光影,反倒偏好塑造穩定的形體;他不去渲染色彩,反而偏好將色彩限制在土黃、紅棕,黃綠和青綠、天藍與藍紫,白色和深棕色,七八個顏色之中,他節制色彩的運用,只為了將形體塑造的更為堅實。簡化,是塞尚的原則,而分析元素再加以重組的畫面結構,卻讓它風景中的色彩更為豐富。
聖維克多山撫慰著他的心靈,他在曙光中與烈陽下,眺望著它,描繪著它的巨大與莊重,也描繪著它的熟悉與真實,也許巴黎開始有人注意到被遺忘在普羅旺斯的塞 尚,仍然沒有改變塞尚在普羅旺斯的單純作息,與眺望聖維克多山的寧靜眼神,因為塞尚仍然對於這兒的松樹與岩石、山峰和天空,海洋和建築,令人好奇的題材,
導演在這部最早完成於1996年的影片中,腳本的文字語多涉及現代藝術的重要概念,但限於字幕的精簡要求,時而出現艱澀而片段的語詞,這是曾著有《塞尚與現代繪畫》的導演難以脫略的藝術史氣息罷,但其實並無礙觀眾對於真實風景的感受與創作歷程的領會。
在這個系列的六個畫家中,塞尚是被歸為「後」印象派(Post-Impressionnisme)的畫家,梵谷也是。塞尚啟示了畢卡索的立體派,梵谷的色彩則鼓舞了野獸派的馬諦斯。
和諧優雅的馬諦斯
馬諦斯(Henri Matisse, 1869-1954) 是眾所周知巴黎野獸畫派(Les Fauves)的領袖,但這個短暫的報派「畫派」其實只有短短一二年的活動,就各自發展了,但色彩的野獸一旦逸出藩籬,現代繪畫就不可收拾啦!馬諦斯的藝術豐富多采,並不止於青年時代勇猛的色彩革命,他也是線條的素描大師,以剪刀作畫造型的奇才,他還是品味優雅的現代藝術巨匠。
(馬諦斯 為文斯禮拜堂所作的生命之樹515x252cm 剪紙 1949 梵蒂岡美術館)
如果塞尚研究形體,那麼他則研究著色彩,普羅旺斯也曾催生梵谷熱情的色彩,馬諦斯受到梵谷的影響,發展出色彩的實驗,他也對於秩序更有一番熱情,以色彩來構築造型。
舞者、音樂家、建築師,和詩人,都在影片裡述說他們的馬諦斯。畫家的《舞蹈》將人體的線條舒展到極致卻維持和諧,宛如在空氣中飛翔的鳥兒,水中的魚,忘了限制而無限自由,或是色彩與光線宛如音樂的跳躍的調子,而色彩也可以構築造型如建築家的創作,詩人則令人憶起畫家為詩集與文學經典繪製插圖、印製版畫的精簡與優雅,和他那從東方的裝飾藝術得到靈感,繚繞穿梭的線條,和剪紙的天真與自由。化身畫家的旁白則談起造型與色彩的創作語彙了。
南方的風景本來就是許多畫家尋找阿卡迪亞(Arcadia)的天堂,而馬諦斯在尼斯尋找到了文斯小禮拜堂(Chapelle de Vence)。這座個禮拜堂如此明亮寧靜,而將世間繁瑣沉重的事物,抽繹成極簡單的線條,與深藍、青綠、檸檬黃這些單純的色彩。從神父的祭袍到祭壇的壁畫與地板,完全由這位藝術家細心設計。一座教堂可以如此簡單,如植物的花朵綻放光亮,明朗潔淨的影像,在陽光下,寫下透明藍色的純淨時光。
尼斯的麗晶飯店(Regina)的奢豪與華麗,即使曾經暗示了畫家曾經擁有的奢華風格,他的藝術,也已不僅僅止於色彩與畫筆;剪刀成為他的畫筆,剪紙貼滿房間的牆上,古典豪華與摩登簡約並列。
尼斯的馬諦斯,最不像反映風土的畫家,他的色彩帶著南方的光線,卻不寫實;他的裸女、靜物、阿拉伯蔓藤線條,裝飾圖案,則洋溢著音樂般的旋律與色彩的純粹感。早在野獸派的1905年之前,他汲取波特萊爾(Charles Baudelaire)詩意所作的《奢華,寧靜,與歡愉》(Luxe, calme et volupté, 1904-1905, Orsay),正是於1904-1905年南訪聖托佩的席涅克時所作,這不是他日後南來定居的先兆嗎?這部在1997年拍攝完成的《普羅旺斯的馬諦斯》以真實影像和超脫現實的圖像的穿插,呈現了一個脫俗的藝術家優雅天真的氣質。
蔚藍天空下的大頑童畢卡索
畢卡索(Pablo Picasso, 1881-1973)來自西班牙的陽光國度,卻成為法國繪畫的藝術大師,彷彿繞道巴黎,晚年來到了蔚藍海岸,選擇了普羅旺斯永遠定居下來。
這部畢卡索的記錄片,說著他多彩多姿的起伏人生,與他的多變風格。導演在畫家喜愛的馬戲團情境中,創造了個丑角阿爾貢(Arlequin)與女子柯倫賓妮(Colombine)的對話,彷彿畢卡索與他情人們的化身。歐嘉(Olga)、德雷莎(Thérèse)、賈桂琳(Jacqueline)為他的生命,畫下美麗的曲線,他的畫,留下她們不可遺忘的面容,對畢卡索情史陌生的觀眾,或許會在柯倫賓妮的女聲旁白裡,轉換角色時感到迷惑,但只要知道畫家追求的愛情,其實和藝術風格一樣,總是多變,就會感到普羅旺斯的陽光,也反映著他的慾望與生命力。
畢卡索,他的多變風格,也和塞尚藝術的古典精髓超連結。在他眼裡,「塞尚,如父親一樣」,這二位現代繪畫的大師,同在一片普羅旺斯的天空下,可並不是一項巧合。
六個畫家,六部紀錄片,腳本各有特色,天空、海洋、山岳,巨巖,平原、海灘,畫面取景各異,而光線總是那麼明朗。偶而,也在席涅克的影片看見梵谷段落的樹影與巖崖,或是畢卡索的影片中重現席涅克的帆影與船錨的影像。這些出現在不同畫家的影片中的天空、海洋,山崖與樹木的影像,有時恍然重複,有時卻又覺得親切。
(畢卡索 海灘上奔跑的女子 油畫 32.5x41cm 1922 巴黎畢卡索美術館)
從來沒有一個藝術家能如此纖巧地描繪愛情,同時又製作著巨圖《格爾尼卡》(Guernica, 1937)激烈地抗議戰爭!或同時是巴黎藝壇時時引起爭議的話題人物,與海角樂園中像小丑一樣跟孩童一起奔跑嬉遊的老頑童。他是一個複雜的藝術家,他的藝術,充滿捷巧的知性,帶有都市的性格;而他的生命又如海灘上充沛的陽光,充滿熱力。普羅旺斯蔚藍天空下的畢卡索,從現代繪畫史的巨大形象跳脫出來,成了個享受陽光生活的活潑人物。天使、情人、孩童,山羊與貓頭鷹,甚至南法市集中的人物,全都穿上了戲服走入了他的畫中,蔚藍的天空、雪白的浪花、泥土的顏色,也鋪滿了他的畫面。
( 畢卡索 游泳的女子 油畫 130x162cm 1929巴黎畢卡索美術館)
畢卡索像一個大頑童,手舞足蹈的奔跑在蔚藍海岸的沙灘上,像他的《在沙灘上奔跑的女子》(1922)那樣充滿活力與陽光,也像他片頭和片尾出現的《泳者》(1929)那樣,自由的泳在蔚藍的天空中。
*不同影片有時加入其他的單位的參與,如Signac,Renoir,和Picasso的法國國家電影中心(Le Centre National de la Cinématograghie)、Cézanne的有法國電信(Telecom France)和(France Supervisio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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